傅国涌:林昭——中华圣女,您让所有苟活者失去了生命的重量fficeffice" />
「你在阴霾中死去,必定在晴空下复活。」 一部记录片复活的不仅是一个时代的记忆,更是复活了一个几乎被湮没的灵魂。当我第一次流著泪看完《寻找林昭的灵魂》时,我就被林昭的思想、被她身上那种坚不可摧的精神力量所震撼了,从这一刻起,我深深地感受到她才是20世纪后半叶本民族最优秀的知识份子。她坚决不向极权、暴政低头,以生命反抗极权、暴政,被虐杀的命运便已注定。但她以自己肉体的死赢得了精神的生,她身上有一股坚不可摧的精神力量,足以抗衡一切绝对无情、武装到牙齿的世俗力量,尽管世俗的专横力量可以像捏死蚂蚁一样,毁灭她36岁年轻的躯体,还要无耻地向她的母亲、家人收取5分钱的子弹钱,但她的精神依然挺立在历史的天幕下,随著时光的流逝,日益显示出她的人格力量的强大,让我们这个卑微的民族看到最后一线希望。 ( http://www.tecn.cn ) 如今,她的大部份血写的文稿还尘封在专政机关的档案柜里,仅凭记录片摘录的片言只语、零星的文字,我敢说她的思想不仅足以与比她晚了将近十年才觉醒的顾准相媲美,不少方面甚至超过了顾准。如果说她在1957年的北大校园里公开提出「组织性与良心的矛盾」时,她对这个制度、对那个时代的认识还是朦胧、模糊的,那么在60年代初,当她身陷囹圄,遭受种种世人难以想像的迫害、摧残时,她对自由的理解、他对奴役制度的思考等等,几乎都达到了与我们现在相对接的认识水平。她说: ( http://www.tecn.cn ) 「自由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只要还有人被奴役,生活中就不可能有真实而完满的自由。除了被奴役者不得自由,即使奴役他人这也同样不得自由。」 ( http://www.tecn.cn ) 「当我们深受暴政的奴役,我们不愿做奴隶的同时,我们自身作为反抗者,但我们不能建立新的形式的奴役制度。」 ( http://www.tecn.cn ) 在40年前的暗夜里,她在弥漫著血腥气的牢狱中竟然提出了这些超越了整个时代的观点,无疑是石破天惊的。即便到了今天,她昔日的同伴、她的同学也鲜有人达到这样的认识高度。相反,其中还不乏这样的人,他们对自己肉身的苟全津津乐道,打心眼里漠视林昭付出的牺牲,并为自己的幸存而窃喜。 ( http://www.tecn.cn ) 1957年之前的林昭,虽然富有才华、善良、正直,但她的思想与她的同时代人并无太大的差距。但反右运动的发生改变了一切,她把1957年称为「一个染满中国知识界和青年群之血泪的惨淡悲凉的年份」,自那以后,她就「日益看穿了那伪善画皮下狰狞的罗刹鬼脸」,所以她「断然不能容许自己堕落到甘为暴政奴才的地步」。她是北大右派学生中唯一拒绝检讨的一个,在整个「青春代」乃至所有人都停止了思想的年代,在毛泽东阴魂至今不散的大地上,她40年前就已一眼洞穿「披著洋袍的真命天子」不过是神化政治、个人迷信的产物。 ( http://www.tecn.cn ) 林昭中学时读的教会学校,有基督教教育的背景,所以她才会自称奉著十字架的自由战士。尽管自青少年时代起她就接受了马克思主义,踏上了左倾的道路,曾是国民党苏州城防司令部黑名单上的人,也曾积极投身土改工作,热烈地崇拜过毛泽东,为1949年的到来欢欣鼓舞。但一旦她从反右的骗局和浩劫中觉悟过来,不仅她的思想穿透了强权的铁幕,而且她在话语体系上也完全摆脱了那个时代意识形态的任何烙印,她使用的是一套清新的、纯粹的、乾净的语言,与狂热的、虚伪的、残酷的革命话语毫无牵扯,这在她的同时代人中显得出类拔萃,甚至是独一无二的。比如,比她晚了10年的王申酉赖以批判现实的思想资源仍然来自马克思主义。这一切大约得益于林昭的中学教育和家庭,得益于她的基督教信仰,她一次次地反覆使 ( http://www.tecn.cn ) 用人性、人心、良知、良心这些词汇,她不断地向暴政、极权、极权制度、极权统治、奴役制度开火,哪怕被压成齑粉也决不畏缩,因为她深深地认识到毒蛇般的极权专政不但「断送著民族的正气」,而且「增长著人类的不安」,更是「玷污了祖国的名字、加剧著时代的动荡」。她有著火一样的热情,对她栖身的这片大地怀有始终如一的爱。 ( http://www.tecn.cn ) 1949年她曾拒绝出国留学,她至死也没有为自己的这一选择感到后悔,她对暴政的痛恨和她对民族、对生活、对同胞的爱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的。她无比沉痛、无比惋惜——「怎么不是血呢?我们的青春、爱情、友谊、学业、事业、抱负、理想、幸福、自由,我们之生活的一切,这人的一切,几乎被摧残殆尽地葬送在这污秽、罪恶的极权制度的恐怖统治之下。这怎么不是血呢?」40年前,她血写的这些清晰、简洁的文字,足以把一个非人的万恶的制度永远钉在历史的墙壁上。 ( http://www.tecn.cn ) 有些人为林昭之死感到惋惜、悲伤的同时,责怪她为甚么求死而不求生,对她的牺牲不以为然。林昭的血书、诗歌,她一次次的抗争、呼号都表明,她在意的是情操、大节、正气,她追求的是做人的尊严,她决不会为了苟全性命而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停止她对暴政的反抗,更不会改变她的思想,她渴望生,渴望幸福、自由、爱情、友谊,人类生活中最美好的一切,为此她不能选择偷生。她热切地向往投身于「文艺复兴——人性解放运动」,在一个人奴役人的制度下,她的所有追求无疑都是有罪的,不是她决意要为自己的信仰、理想献出宝贵的不可复制的生命,而是罪恶的制度绝对容忍不了她,最后她寻求美好生活的愿望被残酷的枪声剥夺,她的生命之帆被恐怖的极权折断,与其说是她求死,不如说她是为了生而死的。我永远忘不了林昭在狱中送给张元勋的那个帆船,小小的帆船在特写镜头中被放大,成为一个美丽而伤心的象征。它表示,即使在镣铐加身,高墙重围,随时面临被虐杀的日夜里,林昭的心灵依然是那么纯净,她对人间的爱,她对未来生活的真诚期盼,都在小小的帆船中定格。哪怕到最后一刻,她也没有放弃过对生活的信念,但这一切永远不会成为她在精神上屈服、下跪的理由。当然,她也不畏惧流血—— ( http://www.tecn.cn ) 「诚然我们不惜牺牲,甚至不避流血,可是像这样一种自由的生活,到底能不能以血洗的办法,使它在血泊中建立起来呢?中国人的血历来不是流得太少而是太多,即使在中国这么一片深厚的中世纪的遗址之上,政治斗争是不是也有可能以一种较为文明的形式进行,而不必诉诸流血呢?」 ( http://www.tecn.cn ) 40年后,当我们听到这样前瞻性的声音,不得不惊讶于她穿透历史的思想能力,不得不震撼于她具有宗教情怀的极为明晰的理性,她的思想使她获得了任何黑暗的暴政所难以战胜的一种力量,这是子弹打不倒的力量。她从不乞求暴政对赐给她自由,她不要廉价的「解放」,她说:「真正的解放,不是央求人家网开三面,要靠自己的力量进行抗拒,使他们不得不任我们自己解放自己。不能仰赖权威的恩典给我们把头上的铁锁打开,要靠自己的努力,把它打破,从那黑暗的牢狱中,打出一道光明来。」 ( http://www.tecn.cn ) 为了寻求这样的「一道光明」,林昭沦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但即使在黑暗中,她也没有停止呐喊,她也没有放弃捍卫最后的做人尊严,张元勋探监时目睹了她对狱警的「不客气」,就是在魔爪之中,她也不想唯唯诺诺,她也要活出个人样来。她的死为一个可耻的时代画上了一个血迹斑斑的问号。36年前的龙华,没有桃花为她而开,她年轻的生命嘎然终止。36年后,她在胡杰的记录片中复活,光芒四射,美丽如初。 ( http://www.tecn.cn )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极为黑暗的年代,林昭血写的诗歌、书信、文章几乎成了唯一的亮色,她与张中晓、顾准等思想者不一样,她更是一个行动者,她用生命实践了自己的思想,像自己的思想那样生活,她的思想从来不属于抽屉,她的血书从来都是一种战斗,她是一个战斗的民主主义者、人道主义者,一个自由战士。她不仅以她的思想,而且以她的行动击退了一个可诅咒的时代,尽管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 http://www.tecn.cn ) 青史无情也有情,那些蝇营狗苟的学者名流、脑满肠肥的大亨官僚终将成为一杯粪土,最多在历史的长夜中化为蚊子、蛆虫,而林昭永远站立著,她的文字浸透著殷红的血迹,穿透了一切时空的限制。她是中华民族的自由女神,是本民族最优秀的儿女,是中国人追求自由、民主、人权的无可争议的象征,她举起的火炬不会因为她被枪杀而熄灭,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林昭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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