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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大的冬天
曹志
一
深爱法大，尤其是冬天的法大。
因为冬天的清冷让即将离别的我清醒而冷静，走在冬季校园，忧患的思绪化作漫天雪花，我轻轻踏上，迈向成熟。
新年的钟声正欢快地敲响，我眼前却蒙上层层伤感的雾——或许这就是我在法大的最后一个元旦了！
世事多变，人心渐忘，翻开心底珍藏四年的“老照片”，我却惊奇地发现它流淌出的难以抑制的动感情怀，暗想只因消逝岁月抹去的笑泪蕴含了我人生的转折——或许是将热血洒在苏北大地的祖辈在我身上遗留的良知，少年时代的我才未曾滑入帮派斗殴的深渊；或许是只眼失明的母亲带给我的眼泪将我唤醒，斩断堕落的缰绳，否则，再偶然的机会，我也来不了法大。
在法大的第一年，幼稚的我颇感失望；在法大的第二年，彷徨的我非常迷茫：是为今后的锦绣前程在交易场上博取资本，还是……然而，一心扑在事业上却被谣言中伤的父亲的无奈出走，抱着无钱治病的遗憾而病逝的外婆的痛苦呻吟，失去工作生活没有着落又遭丈夫背叛的小姑的卧轨西去，让我开始直面现实。农民背对烈烈炎日脸朝干裂土地辛苦劳作，工人为留一份工作养家糊口而恳求、下跪，如同黑色的一幕永远映在我思索的底片上。
人性中有追求完美的一面：当世间的丑陋龃龉太多，对完美的追求便促使我急于扫荡一切，建立人间的天堂。大二的我，常缓步走在冷清的昌平大道上，脑海汹涌澎湃，幻想伟大领袖毛主席振臂一呼、再次革命，期待道德理想国的来临。幸好我只是一名学生，手中未曾掌有无上的权力，只能在思想的隧道里长行发出不敢期望回应的询问。但师辈的教诲与先哲的睿智没有让我徘徊、消沉。无数漫长午夜似懂非懂的阅读中，波普尔的渐进理念，伯林的消极自由，哈耶克的有限理性，驯服了在思索的草原上狂奔的野马，让我对以往革命的道德正当性与意识形态权威的合法性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于是，我对“自由主义”这并非“主义”的思想开始了不成系统的学习和思考。由此至今，自由主义的渐进理念，宽容品格，对个人基本权利的捍卫和维护奠定了我一生为人处世的精神基石。
思想的力量决定了我人生的方向。我不后悔，而对法大充满了热爱。因为它离不开法大良师的引导和帮助，挚友的扶携与关怀；因为它是高悬法大上空“正义之天平，法律之利剑”的召唤激励。所以，我个人因此固执地相信，这个无法言喻的情结就是法大的精神所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尽管备研的时间短促而紧张，但朋友和我仍坚持了“鹿鸣”。或许我们太理想化，因为北大的姐姐劝我不如先考研再……我笑笑说，法大给了我太多，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如今回首，不知那稚气、坚定的话语是否伤害了她关切的眼神？
二
池沉寂太久终会变成一潭死水。
近年来法大流行“孤独”。“孤独”者们，说孤独是“痛苦的哲学家”的标志，孤独不属于“快乐的猪。”您讲给谁听？您期望谁的理解或同情？我笑您故作病态呻吟的背后却隐藏着标榜自我是精英。真的孤独是一种快乐，因为它是个人自愿的选择，无怨无悔，它不是心的封闭，乃是绽放的美丽——
孤独是在崎岖山道上疾走，干渴难耐，突然发现汩汩清泉的惊喜；孤独是在荒漠漂泊的许久对“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那知己的寄待；孤独是独立寒窗，空山的寂寞掠过苍凉的枯枝，划过澈静的心湖，化作双颊的酒窝，让我笑看人生；孤独是冷夜仰望繁星，打开心窗，领受圣灵的洗礼，感受神的恩典；孤独是对志同道合的友人相濡以沫的尊重和对默默无闻的英雄刻骨铭心的悼念。孤独不是冷漠：冷漠是那面对——刺刀刺向以初啼对百年荒唐表示不满和反抗的婴儿——溅出的鲜血凝成的黑痂的无动于衷；孤独则是用血舔洗自己的伤口，在流亡中煎熬自己，磨炼自己，静悄悄地成熟。孤独不是愤世嫉俗：愤世嫉俗者常常自诩为英雄，往往从梦想做大事改造社会到最后发现自己无所作为便消极遁世；真的孤独者则是冷眼观世态，静心挑黑幕，用笔无情地批判现实，以汗不懈地冲刷弊端。
愤世嫉俗，忧国忧民，立志做大事的人，我们欣赏；自在自为，与世无争，为自己而活的人，我们尊重。但，象牙塔内的“精英”学子有意无意地喜欢将种种“主义”和“理论”编织成一件件“皇帝的新衣”，陶醉在所谓的“名气”中，高得可以轻视老师，傲得足以俯视众生。对这种朋友我诚恳地送上轻轻一句：“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世纪来中国精英不就是凭借功绩获得民众赋予的权力，便以为自己掌握了绝对的真理吗？权力的无上与知识的狂妄一旦结合，专制与暴君就应声落地。另一面，我们看到，校园里的“俗人”胸有城府地拿金钱当股票，代马屁为燃料，左手提“厚黑学”，右手捧“领袖论”，驰骋法大，不可一世。他们只会哼一声：“我是流氓我怕谁？”五四以来，多少青年学子经受不住挫折，随着理想的破灭认定自己无所作为，于是随波逐流，自私自利，个人的自由不争取，个人的尊严不体现，道德责任感丧失殆尽，政治责任感无从建立。
历史是一面永恒的镜子，照出了我，也显出了你。 不是“精英”就是“俗人”非此即彼的模式在我们的心理层面或行为层面都暴露无遗。无论是刚入象牙塔的freshman,还是即将走向社会的毕业生，我们常陷入“精英”——“俗人”的漩涡难以自拔。但我们不是精英：精英自以为代表绝对真理，到头来不是独裁者，就是奴才。单枪匹马的确做不了什么大事，不过一个人能做点小事，几个人能可做些实事，我们应为民主事业默默做一些扎实的不可逆转的基础性工作，水滴千年石亦穿！我们也不应是“俗人”：十字架上的宝血和真爱的信仰换来我们高贵的品格和纯正的心灵，如同前辈面对审判所言：“我仍坚守承诺，当某些言行是带来惩罚的原因时，我愿承担，一旦它们成为荣誉或利益时，我将还历史本来面目。”
其实，走出这误区的关键就是去年我在《宪政》一文结尾写下的：“ 从政的知识分子要敢于抛弃幻想，承担责任，以宽容态度，自由信念切实渐进地推动社会制度的进步；从文的知识分子应时刻关注现实，反省自身，以批评方式独立精神与知识形态固定化权威作不懈斗争。”今天，越来越多的志趣相投的学友正投身民间，独立自身，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静静思索，默默实践，为人有自由之意志，行文见独立之品格。唯此法大精神星星之火，方可燎原。
“破额山前碧玉留，骚人遥驻木兰舟。春光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三月的一天，刺骨的寒风将淡淡的细雨洒进我的胸膛，冰透我的心，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去寻找渺茫的工作。跌跌撞撞的途中，纯朴的理想被狞笑的现实鞭打的累累伤痕映红了潇湘的杜鹃花。但，这一切都挡不住我虔诚的祷告——期待春天的真正来临。
一九九九年六月四日
[ 本帖最后由 曹志 于 2008-2-26 10: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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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3 11:1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