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在广东汕头打工的四川农民工,因经济萧条而失业,不久前组成14辆三轮摩托车的“大篷车”队,挈妇将雏,经广东、广西、贵州、重庆……行程约3000公里,返回四川老家。途中,女人和孩子可在车里过夜,男人则在路边搭地铺。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一是舍不得价值数千元的三轮摩托,二是舍不得出租房里自己添购的简陋家具,三是节约路费。
12月初,这支队伍中的4辆车抵达重庆,其余人因车况、车祸等原因仍在路上,也有人索性弃车转乘火车返乡。其中一位农民工说,返乡后,一些人会休整一段时间,而另一些人将马不停蹄地奔赴成都、兰州等地碰运气,据说那里有就业机会。(新闻点此进入)
“大篷车”内坐的,只是今年下半年以来,全国逾千万返乡民工中的沧海一粟。我们的专家常眉飞色舞地讨论“抄底华尔街”,幸灾乐祸地分析“华尔街精英的失业危机”,却很少提到,在经济萧条而造成的中国失业人口中,首当其冲的不是“精英”,而是农民工。
失业或就业难问题,近来媒体报道甚多。比如广州1500名硕士哄抢10个卖猪肉的职位;深圳一公园每天都有西装革履的白领夹着公文包报到,只不过为了在家人面前假装没有失业;上海女白领抢着怀孕,以免被企业解雇……而关注不够的失业农民工返乡问题,或许较上述更加严峻。
2008年,中国农民工数量已超过2.1亿。他们是农业户口,却离开了土地,从事非农业工作;他们的劳动条件通常最糟糕,社会保障也最低;他们生活在城市中,却始终未能融入城市,也享受不到城市经济发展带来的社会福利。他们既非真正的农民,又非真正的工人,只是身份暧昧的边缘人。而在经济萧条来临的时候,这种边缘人的身份就更加凸显,甚至导向危险。留在城市中不肯返乡的农民工,一旦失业,很可能变成“城市新贫民”;返乡的农民工,或者不愿意再种田,或者根本就失去了再种田的机会,则很可能变成“农村新游民”。
在“城市新贫民”和“农村新游民”中,又以20多岁、30多岁的农民工最为迷茫与尴尬。他们被称为“第二代民工”,多数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就随农民工父母进城,几乎没有受良好教育的机会,到90年代中期后,也“子承父业”,加入农民工行列。在他们身上,有父辈缺乏的铤而走险的勇气,也有父辈不明显的对城市的眷恋或憧憬。而在今日涌动的农民工返乡热潮中,他们的选择更为艰难,前途更为扑朔,潜在的悲伤与愤怒也更大。
当他们作为一个群体被迫返乡后,很可能滋生社会不稳定因素。跟父辈不一样,他们对歧视、不公平以及生活无助更加敏感,也更有反抗精神。因为在十数年的城市生活中,年轻的他们接触到更多的信息,看到更大的世界,也渐渐有了“身份认同”的意识。不久前我读到一篇文章《越有梦越痛苦》(点此进入),讲述的是一个酷爱庄子的叫罗炼的青年农民工,有天突然离群出走,消失在无何有之乡。走之前,他留了张纸条,说:“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
罗炼采取的反抗方式是消极的,他选择了出走(甚至可能是自杀),但其余的青年农民工,则可能选择更激烈的反抗方式。
勒庞曾说:“孤立的个人很清楚,在孤身一人时,他不能焚烧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做的诱惑,他也很容易抵制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出乎预料的障碍会被狂暴地摧毁”。
当返乡民工认识到自己是群体的一员时,若再有man of words振臂一呼,谁能保证,各种规模的“返乡农民工群体事件”不会出现在今日之赤县神州?何况,今年以来的群体事件已经甚嚣尘上,从瓮安、吉首、孟连到若干城市的出租车罢工,涉及人数之多,层次之复杂,前所未有。而群体事件显然具备示范效应或者说连锁反应,“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的语言以至思想之所以流行,乃是因为在今日中国的社会中低阶层,绝对不止一个杨佳。
也许会令当局尴尬的是,多年来,为了捍卫自己政权的合法性,“农民起义”常被视作是正义之举,而“镇压农民起义”则永远是反动统治阶级的血腥行动。那么,假如返乡农民工爆发(甚至是频发)群体事件,我们又将看到怎样的定性及应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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