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很多人都不会想到,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苏州,却也是一块可与燕赵大地相提并论的慷慨悲歌之地。吴越争霸时期有刺吴王僚的勇士专诸,秦末有带着八千江东弟子起而抗暴的项羽,晚明有为保全苏州市民挺身而出的五义士,而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在这块古老而却血性不灭的土地上,又诞生了一位“因为爱我们而被杀”的伟大女性——林昭。
今年是林昭遇难40周年,40年前的4月29日,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年代,林昭倒在了“四人帮”集团罪恶的子弹下。直到今天,她圣洁而不屈的灵魂依然活在反对专制极权、渴望自由民主的国人心中。对于一个几乎是独自一个人与黑暗时代(汉娜.阿伦特语)对决的伟大女性,人们又怎能忘记?
到苏州这么久了,居然一直不曾去拜祭过这位伟大的女性,真的是非常惭愧。清明的前一天晚上,我饱含着热泪看完了胡杰先生的《寻找林昭的灵魂》纪录片,6点30分左右,天刚亮,我就想,该是做点什么的时候了,林昭遇难40周年的清明,我一定要做第一个去祭奠她的人。在网上找到了林昭墓的位置图,6点50分,踏着清晨的轻风,我挤上了开往灵岩山的游4公交车。时间太早,花店还没有开门,想起纪录片中林昭的好友张玲女士曾经提到过林昭很喜欢喝酒,于是在金枫美地站中途下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已经开门的超市买了一瓶茅台镇的“小醉仙”白酒。
到灵岩山景区大门时已是7点50分了,照着那位热心网友指明的路线,一路问过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安息公墓(这中间还走了段冤枉路,沿着穹灵路安息公墓路口多往西走了好远,后来感觉不对劲才又折回来),路上问了好几个路人,遗憾的是,没有人知道林昭墓的所在。进了墓区,看到我手里捏着张纸片在找路,马上就有几个侯在墓区门口老太婆围过来,要为我带路,我没有理她们,坚持自己照着网友路线图走,可是有一个矮胖的老太婆不依不饶的,一直跟在我后面。走到半山了,我实在是被那无处不在的,一排又一排的墓碑弄得晕头转向,于是就问她林昭墓怎么走。这些老人全是一口苏州土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不过知道我找的是林昭墓,立马就跑到前面去带路了,两三分钟就把我领到了我要朝圣的地方。这时,才8点26分,林昭遇难40周年的清明,我庆幸自己是第一个来祭拜的人。
面前是一个极普通、极不起眼的墓地,灰色的墓碑上放着一束快要枯萎的鲜花,显得有些凄清。碑石正中刻着四个大字“林昭之墓”,右侧镌刻的是林昭的生卒年月:“一九三二.十二.十六——一九六八.四.廿九”,左侧落款是:“苏南新专 北京大学部分老师 同学 妹 彭令范 敬立 ”。碑石前也有一盆红色的鲜花,之前的日子里,似乎已经有很多人来过了。让我甚感意外的是,林昭墓占地竟是如此的局促,不过二三平方米,加上右侧林昭父母的墓最多也不会超过七个平方,但这里却是多少国人魂牵梦萦的圣地。因为,这小小的墓地里,飘荡的却是为我们的民族受难的伟大灵魂。
带我过来的老太婆忙不迭的扫去了墓地左侧石道上一些散落的落叶和浮土,我也把准备好的小瓷碗拭净,倒了满满的一碗敬奉在骨灰座上,之后将余下的酒绕着骨灰座和墓碑洒了一圈,一切准备停当后,我伫立在碑前,向着这位伟大的女性,致以我无限崇敬的三鞠躬。鞠躬致敬完毕后,我掏出了兜里所有的钱,打发走了跟在我后面那几个聒噪讨钱的老太太。
独自一人静静地呆在这块林昭灵魂安息的地方,一阵阵轻风不时地掠过,吹得墓地周围的香樟和柏树娑娑作响,猛然间,一股悲意袭来,让我有些站立不稳。想起昨天夜里看的纪录片镜头中,那满纸满页的血书,那“这怎么不是血呢”的控诉,那狱中百遭刑毒的惨况,那颤抖着在自己手臂上割开一道道口子取血写作的孱弱身躯,那为了不让她发出反抗之声而勒在她头上的人造革头套,那临刑前堵在她口中的橡皮塞,以及遇害后刽子手向林昭母亲索取的5分钱子弹费!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有些“艰于呼吸视听”,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热泪盈眶!
“尘世几逢开口笑,山花须插满头归。举世皆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想起林昭在狱中写给她的母亲许宪民女士的诗,四十余年后读来,还是那么的充满力量,一股悲愤而决死的力量。
看着占满墓碑背面的那苍劲有力的几行红色大字:“自由无价 生命有涯 宁为玉碎 以殉中华 林昭 一九六四年二月”,我似乎看到那个圣洁而又悲壮的灵魂又站了起来,在厉声呼喊着“自由万岁”,对着那个黑暗时代的专制罪恶。这位“大陆青春代自由战士”,就是抱着“宁为玉碎”的必死决心,在那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极权镇压中,替我们,以及我们这个民族受难的!
值得欣慰的是,人们毕竟没有忘记这个伟大的女性。不多久,大概是8点50分左右,上山的小路上走来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少年,一高一矮,起初我还以为他们是来祭奠他们的亲人的,直到他们走到我面前,我才知道,又有两位“青春代”来瞻仰林昭了。这两位少年带来了一块崭新的绿色毛巾,还有两瓶康师傅纯净水,一上来就除去了墓碑上那束已经枯萎的鲜花,并将几支刚采的油菜花轻轻的放在墓碑的右基座上。之后,两人在毛巾上倒上水,细心的在墓碑和骨灰座上擦拭起来,那轻柔的动作,似乎怕惊醒沉睡的林昭。一遍又一遍地,直到拭去了所有的灰尘和浮土。完成这些后,两位“青春代”继续为林昭父母的墓地擦拭。我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心中感慨莫名。
9点20分出头,两位少年跟我道别后,我想,今天是清明,不能让林昭墓前太冷清,于是,继续静静地陪在林昭墓前,直到9点35分,来了两位老先生,其中一位还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其中一位瘦削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微笑着问我:“小伙子,你怎么也知道林昭呢?”我笑笑:“老先生,不光是我,全国很多人都知道林昭。”
之后的交谈中,我才知道,这位瘦削老者居然是林昭的北大校友,比林昭小两岁,林昭大三的时候,他大四,只可惜他是物理系的,当年在北大的时候和林昭并不认识。今天他也是第一次过来看林昭,可并不认识路,于是硬拉着另外一位老先生—也是他的小学同学—带着他来。这位拄拐的老先生由于心肌梗塞,刚动过手术,身体很不好,走一小段路就要歇上一会。
就这样,我们攀谈起来,两位老先生坐在墓地的台阶上,我半蹲在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中,时不时地有来扫墓的人经过,我只得不停的起身让路。两位老人谈到了很多当年北大的故人,有张元勋,有沈泽宜,这些我都在胡杰先生的片子中知道了。谈到林昭的遭遇,还有当年北大反右的种种过往,两位老人不胜唏嘘的回忆着,感慨着。当年的北大反右,为了凑名额,八千名学生居然有八百多人被打入另册,瘦削老者就是这样因为名额不够被划成右派的。回忆起当年北大校长陆平的荒唐,马寅初先生的硬气,还有所谓的《广场》小集团,瘦削老者的谈兴很浓。
让我欣喜的是,拄拐老先生(比林昭大一岁)虽然和林昭没有直接来往,但他有好几个同学都是林昭的同学或者朋友,2004年4月22日林昭骨灰下葬安息公墓时,他当时是在场的,这让我有了一个直接知悉林昭一些情况的难得机会。据拄拐老先生的回忆,当天下葬的时候,参加的人很多。这个墓地是大家捐资买的,不过当天的花费是林昭的妹妹彭令范女士支付的,包括葬礼结束后彭女士在苏州南林饭店宴请亲朋好友,可惜这次宴请拄拐老先生没去,否则,我可以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拄拐老先生并提供了一个细节,当时为葬礼全过程拍照时,其他照片都好好的,就是那张拍林昭的遗下的头发和丝巾的照片在洗的时候是黑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而且,拄拐老先生回忆说当时下葬的只有林昭的遗物(头发,丝巾等),并没有骨灰,这点和网上说的不太一致的,姑且存疑吧。
时间很快到了10点30分,我们一起离开了林昭墓地,离开之前,两位老先生向林昭鞠躬致敬,并感慨地说道:“林昭,我们看你来了… …”我也再次给林昭墓深深的鞠了一躬,希望这位伟大女性得到安息。为了表示敬意,也给林昭的双亲墓鞠了一躬。
回来的路上,公交车经过灵岩山寺门口时,堵车堵得非常厉害,几乎车子都无法挪动,今天是第一个清明假期,这里又在搞牡丹花会,人群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可是,就在一公里外的林昭墓,却是异常冷清,直到我们仨离开,也没有人再前来。(后来在网上了解到,下午三点多有网友去时,已经有了很多鲜花)不过我觉得,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们了解到有这么一位伟大的女性,很快会有一天,能够举行一次对林昭的公祭的。
附:林昭墓路线图:
外地的网友,开车到木渎镇灵岩山寺正门前(灵岩山有三个大门,分别是灵岩山景区,灵岩山牡丹园和灵岩山寺,灵岩山寺正门在最靠西方向,沿一条工艺品街往北),沿穹灵路西行1公里有一韩世忠墓园(黄色围墙的庙宇),再往西100米,有 “苏州市锦祥花岗石装璜厂”, 沿西边小路进去,就是林昭墓所在的安息公墓。沿墓区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行约一百米,看到一座巨大的混凝土的韩世忠石碑,继续上行约两百米就到林昭墓了。林昭墓在小路靠右手边(东首)第二墓(第一墓为王志喜、仇阿凤墓),碑上镌刻“林昭之墓”四个大字,其中“林”字为红字,其余三字为黑字,右侧为林昭的父母亲彭国彦先生和许宪民女士墓。在离林昭墓约30米的山路边靠左手(西边)水泥壁上有好心人用蓝色油漆做的两个记号“林→”,林昭墓区的石阶上也有蓝色油漆的“林”字标记,大家注意看就是了。请网友们注意,林昭墓是与她父母亲合葬的,并不是单独的一个碑的墓地。
苏州本地的网友乘663路或者312路公交车到韩世忠墓下车,沿穹灵路往西走约一百米, 就到安息公墓了。
进墓区后也有一个便捷的方法,林昭墓在这个墓区很出名的,墓区门口肯定有几个满口当地土话的老太太在那等着(非扫墓季节不知道有没有),你只要问她们,她们会争先恐后地带你去的,不过,到了后要赶快给些钱,不然她们会一直跟你聒噪讨钱的,给那个给你带路的就好,如果你大方了,上来讨钱的会变魔术般的多起来。我的经验是给10块就可以了(我给带路的是20块,当时实在很烦,又没有零钱,之后又有一个上来讨走了10块,给完后一个戴着“护林员”袖标的又跑过来要,说哪怕给两块钱也好,我说我还要留点钱坐车才怏怏的走了,实在是不胜其烦,之后来的两位老先生给带路的老太太也是10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