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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煜 缅怀李泽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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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8 17:26: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21-11-07 22:24:06 来源: 大国域谈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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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李泽厚先生
王春煜
(海南大学教授)
听到李泽厚先生噩耗,我不禁潸然泪下,心里翻腾着对他的记忆。


李泽厚先生(1930年6月---2021年11月)
相会黄山
我是1978年秋天在黄山召开全国性的鲁迅学术研究会上认识李泽厚的。其时“四人帮”垮台不久,被禁锢多年的人们对学术的渴求十分强烈。各路学者都兴冲冲地闻讯赶来,其中老一辈的学者中,有戈宝权、王瑶、钱谷融等,而更多的是如李泽厚、谢冕、田本相、陆耀东等一批中青年学者,可谓群贤毕至。我躬逢其盛,有幸应邀赴会。
我仰慕李泽厚大名久矣,在50年代美学大讨论中,初出茅庐的他竟与著名美术家朱光潜摆开了擂台,成为论敌。他提出“客观性与社会性相统一”的美学观点,从而声名鹊起,卓成一家。大会报到的当天,在黄山宾馆大堂里,有好几位中年学者正围绕着李泽厚交谈。我趋前礼貌性地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含笑向我伸出了热情的手,并称赞海南是个好地方。为期两天的学术研讨会结束之后,接下来是集体登山活动,与会者个个欢欣雀跃不已,连年老体弱的学者也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力争参加这次活动。恰好我和李泽厚等人一起登山,我们一边欣赏黄山的壮丽景色,一边有说有笑,一点也不觉得累,大约花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登上黄山顶峰。在初次和李泽厚接触中,我发觉他是一个热情、亲和、乐观的人,没有半点凌人的盛气。


在海南重逢
时隔七年之后,我和李泽厚在海南岛重逢。1985年秋,爱国家教委的委托,钱谷融、李泽厚、谢冕、陈丹晨、缪俊杰、杨知一和陈素琰等7位专家,飞来海南参加《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评》(全国高校文科教材上下册)修订会。会址设在海口府城海南大学师范部(今海南师范大学)。经过两天紧张的“选评”修订会结束后,我滥竽“选评”的撰稿人和编委,为了尽地主之谊,当天下午在家里设便餐招待会专家们。其时我正陪几位专家在校道上漫步,没想到李泽厚捷步先登上我家门口,问道:“这里是王春煜的家吗?”正在厨房忙炊事的老伴应声,连忙出来招待这位先到的客人。随后不久,客人们接踵而至,寒舍顿时蓬璧生辉。席上大家畅谈甚欢,欢声笑语不绝。为了不让这次难得的聚会骤然星离云散,我请客人为参加这次《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评》修订会署名留念。客人们齐声叫好。大家彼此礼让一阵,李泽厚率先走出来,而对桌上一张洁白的宣纸,凝神细想片刻,然后提腕运肘,以饱蘸墨汁的笔写下两行字: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评修订会
然后再暑上“李泽厚”三个字,果然漂亮,给人潇洒俊秀之感。接下来,由六位客人先后在宣纸上一一署名,各人字体风格各异,颇有苏轼所说“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的意趣。而后我请友人妙手裱成珍贵的小轴作永久珍藏。
次日上午,我陪同专家们下去海南东海岸一带参观。李泽厚被岛上旖旎风光所陶醉,当晚来到三亚旅舍便把他的情思融进《海南两记》一文中,其文采斐然,含意蕴藉,令人遐想联翩。此文刊登于次年1月27日《人民日报》,备受读者青睐。
海口告别时,李泽厚持《李泽厚哲学美学文选》一册赠我,在书的扉页上题写:“春煜同志惠正并作海南行纪念”,并署名,盖上印章。于我如获至宝。


在新加坡不期而遇
1987年深秋,我旅居新加坡。此前我参加在广东召开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会议,受张炯会长的委托,借此机会和新加坡作家学者进行文化交流。1988年1月12日的《联合早报》载:“中国美学家李泽厚上午十时受邀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作关于《中国的美学热》的学术演讲。这令我意外惊喜。诗人贺兰宁当天一早就挂电话来说,他和周粲(作家)都想见一见李泽厚,邀我一道走。我欣然同意了。
新加坡国立大学在肯特迪山岗上,离市区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贺兰宁贺车,一路上我只顾和周粲谈话。学术演讲会在一间可容纳三百多人的阶梯课室里举行。我们从后门进去的时候,几乎是座无虚荣,一直走到最前排才找到了位置。与会者除了该校的师生以外,还有新加坡的一些学者、作家,其中包括东亚哲学研究所所长吴德耀教授,新加坡作家协会主席王润华博士都在前排就坐。
不一会,李泽厚由该校中文系主任林徐典教授(海南文昌人)陪同,从前门缓步进来,在台上坐定。他身着格子衬衣,系领带,显出潇洒的学者风度。我趋前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站起来俯身和我热烈握手。
李泽厚在演讲中说,目前中国的美学热潮方兴未艾。美学在中国似平已成了时髦,许多只要和美学扯上关系的书籍都很畅销,于是有伦理美学、爱情美学、新闻美学等名词的出现。他指出,由1978年至今这十年间涌现的第二个美学热潮,比起1957年至1962年欣起的第一个美学高潮还要壮观。在第一个美学高潮中,围绕着“什么是美学”的讨论,虽然也吸引了不少知识分子参加,但到后来因为政治上的干预,而不愉快地收声。文革期间“美学”等于资产阶级的代名词,是“美学”完全沉寂的时期,他举例说,十年前一名参加中国哲学研究所入学考试的青年,在回答“什么是美学”时,竟写下了“美学是关于美国的学问”的答案。大家一阵哄笑,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为什么门户开放,就涌现出大规模的美学热潮呢?李泽厚说,首先,人们追求美是很自然的事情。尤其是中国经过大动乱后,一对外开放,人们对美的和丑的格外的敏感。因为开放前,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只能有一个模式,而现在外来事物诸如迪斯科、牛仔裤、哈公镜等等源源涌入,人们可以从中选择自己认为美的东西。因为喜欢迪斯科的说它富有青春活力,不喜欢的则说是群魔乱舞。第二,过去的文艺是政治的传声筒,人们很少探求审美规定,开放以后,创作和批评界都以美学的眼光审视文艺,探讨审美心理学,寻求的美的规律,蔚然成风。第三,是一些青年知识分子把美学视为哲学境界或人生理想追求。李泽厚认为,正是上述三项原因使到美学热潮方兴未艾。李泽厚的演讲既风趣横生,又耐人咀嚼,全场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依照新加坡惯例,讲演会之后,在二楼的小客厅里还有一个小型的座谈会,与会者中有二十余人自愿参加。这时我把同去的同粲、贺兰宁二位诗人介绍给李泽厚,他很高兴,和他们亲切握手。在座谈会上,大家无拘无束,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就自己所感兴趣的问题和主讲人交换意见,所氛十分亲切和谐。李泽厚作为文史哲兼备的学者,思维活跃,视野开阔,席间侃侃而谈。他说,他一向主张一个人读书要多、要广、要博。他把“五十年内可写的不写,五十年后可写的不写,别人写过的不写”作为自己治学的一项原则。他认为做学问要符合于社会与时代的需要。他说:“我不想在传统的书架上再增加几本书,而是想写一些真正当代人与当代社会所需要的东西”。当询及他的研究计划时,他说:“我所研究的美学、中国思想史和康德哲学,但我的兴趣还是在哲学本身。在未来,他透露要用上十年或更多一些时间去写一本哲学专著。
演讲活动刚刚结束,新加坡仅有的三家华文报纸,即当晚出炉的《联合晚报》和翌日的《联合早报》和《新明日报》,都神速地以显著位置报道了李泽厚演讲的内容,并刊登他个人的现场照片。
时过半个月,1月28日上午,我专程到东亚哲学研究所找李泽厚。他正在阅览室复印资料,一见我便连忙迎出来,把我接到他的工作室。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房子,书桌上杂陈着书籍、手稿,靠左的书橱里排着他的一系列著作(台湾版),墙上悬着一幅海瑞刚劲有力的书法碑刻(拓印品),给人一种整洁、雅致而又虎虎有生气的感觉。
李泽厚告诉我,他是去年一月应邀来这里做研究的。原打算在国外多呆两年,潜心做点研究,现在国内开放、改革的形势很好,却又很想提早回去。他说:“这里做研究的条件好,没有干扰,待遇也不错,爱人和孩子又在身边。但人的感情就是怪,我还是思念北京,思念朋友们……。”他说这些话,是动感情的。我当然可以理解,并感受到他的内心深处的孤寂。他接着说:“不过,想归想,目前还不能回去。因为已接受了美国科罗拉多大学的邀请,五月得离开新加坡,到那里讲学一年,主讲中国美学和中国思想史两门课。”说到这里,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叠他用英文写的讲稿给我看。我未免有点惊异:在我国这一代中年学者中,精通英文,而且能在美国大学讲台上用英语授课的,似乎未有所闻呢。
话题自然地转到海南建省、办大特区上来。他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说:“海南地理环境优越,自然资料丰富,有了中央给予海南的政策,很快就会发展起来。”我趁便询及他在这方面有何具体建议。他稍一沉想,说:依我个人的想法:一是要放手。海南要发展,关键是开放。海南和内地不一样,可以大胆放手,譬如说在行政管理和经济领域都可以搞试验,以总结经验逐步推广;二是要搞法治。海南一定要制订出一套完整、严格的法规和条例,通过海南人代会向中央备案后,严格执行。这样才能避免官僚主义造成的种种弊端,促进行政效率的提高,为此,我们应该研究一下世界各地的文官制度,要善于吸收资本主义国家长处,譬如新加坡在科学管理等许多方面就值得我们借鉴。至于外国一些弊病,则应尽量避免。他停了停,又说:“海南建省办大特区,是一件创造性的工作,这不仅对中国,而且对世界也有重大的影响。但是,我们要正视海南基础差、起点低这一事实,目前既不可唱高调,也不必瞻前顾后。只要把握好时机,切实用好中央给予海南的政策,我看五年就见成效。”朴实的话语中蕴含着一种启示的力量。握别时,他叮嘱:回国后,请代我问候海南的朋友。


登门拜访
1990年暮春,我应邀赴京出席港澳台暨海外华文学会成立大会。
会后,我特地前往北京大学蔚秀园,拜会谢冕、陈素琰伉俪。我和谢冕在来黄山结识以后,一直和他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近年来,他曾在百忙中抽空为我主编的海南题材诗集《美哉海南岛》写了一篇情文并茂的长序,还为我主编的《征军诗集》作序《一首划过天空的光芒》,对这位早年参加左联不幸英年早逝的爱国诗人及其诗作予以充分的肯定,我总是记在心上。我们聊了好一会,辞行前谢冕特地委托我去看望一下李泽厚。这也是我计划中的事情。当时”6·4风波”平息不久,人们几乎都不相往来。李泽厚作为饮誉海内外的著名学者,为人宅心仁厚耿直,却被捲入了“6·4风波”,被报上点了名,他目下的情况怎么样呢?这是他的朋友们所关切的。
次日上午,我匆匆赶去李泽厚位于西郊皂君庙的寓所看望李泽厚。李泽厚见到我很感意外的惊喜,把我引入客厅。客厅不大,但整洁、幽静。李夫人微笑可掬端来了一杯清香的绿茶,使我感到了一丝春意。李泽厚意态从容,我和他一边饮茶,一边漫无边际的聊天。他回忆起1950年考进北大哲学系,当时系里一些著名教授都在政治运动中接受思想改造,几乎没有授课,他的学问主要是靠藏书丰富的北大图书馆通过自学得来的。客厅的墙上悬挂一幅大学对联:
西学为体中学为用
刚日读史柔日读经
李泽厚说起这副对联的来历,冯友兰先生听说李泽厚提倡西体中用,正合他意,便主动写了这副大字对联送给李泽厚,可见老先生用心良苦。
这次有缘和李泽厚见面,我感到很高兴。


再次飞来海南
1991年暑假期间,海南大学文学院和台湾谈江大学在海南大学邵逸夫学术中心联合举办儒家学术文化研讨会。我试着去函邀请李泽厚前来参加。他果然来了。与会学者尤其是台湾学者倍感高兴。因为在八十年代李泽厚因《美的历程》《走我自己的路》等著作,再度夺人耳目,被誉为“青年导师”、“青年启蒙者”。李泽厚的出场,无疑会提高这次学术研讨会的档次,两岸学者还希望从李泽厚那里获得一些启示和信息。研讨会主持人当晚请李泽厚准备明天在学术研讨会上讲话,鉴于“6·4风波”后的政治敏感,李泽厚思想上不免有些纠结,他私下问我在会上讲些什么,不讲能行吗?其实,李泽厚心里也明白,他不上台讲话无论如何是通不过的。


第二天上午,会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把李泽厚送上讲台,他在讲话中首先表示来参加这个学术盛会和在座的朋友们见面,感到十分高兴,继就儒家文化研究中的一些问题,谈了他个人的几点看法。从学术角度上来说,李泽厚的发言颇有见地,是十分精彩的。由于李泽厚在讲话中一味谈儒家文化,回避了政治上的敏感问题,引起一些台湾学者的不悦,发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李泽厚胸怀坦荡,会后主动去和他们沟通,消除误会,彼此加深了感情。
第三次飞来海南
2008年冬天,李泽厚携夫人从大洋彼岸归国,又从北京飞来三亚。一天,我忽然接到李泽厚的电话:”我已来到三亚,住在银泰度假酒店。你有空可来一晤。”这令我十分惊喜。次日早上便邀了《海南日报》知名记者梁昆一同乘高铁(首次通车)直奔三亚。银泰度假酒店濒临大东海,李泽厚夫妇泽厚非常高兴地把我们当作他的客人来接待。二十多年不见,李泽厚风神依然不减当年,只是稀疏的头发已夹杂着几缕白发。在和李泽厚亲切的交谈中提知,1992年在他62岁之际离开了中国,在美国科罗拉多学院等多所大学任教,主要讲授,中国思想史和美学课程。他说在美国没有人知道我在大学里拥有一批“洋弟子”。同在科罗拉多学院任教的刘再复称李泽厚为“我国现当代美学的第一把小提琴手。”在80年代,他的书已卖到八十万册,版税超过百万,所有的书都有盗版。李泽厚对此毫不隐瞒,坦称“他的经济收入,在国外是教书,在国内是版税。”李泽厚身居海外,故国的感情却浓得化不开。李泽厚说他已在北京城中心买了一套房,每年回国一次,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在北京住一段时间,再到外地走走,见见朋友看看书。这一次他是第三次飞来海南了。李泽厚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李泽厚今天的情绪特别好,话及他的家庭,这使我们的谈话更加活跃起来。李泽厚说,我爱人是煤炭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我住在煤炭文工团的宿舍当了二十多年家属,单位里什么事都没有我的份。可见李泽厚性格中自甘淡泊、超然物外的一面。梁昆接过话荏问道,您能告诉我,您当年择偶的标准是什么吗?李夫人在旁面含微笑倾听我们的谈话。李泽厚哈哈大笑,爽快地回答:“说起来大概有三个标准。第一要勤快。因为我喜欢干净。我爱人喜欢做家务,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第二要温顺。因为我遇事不顺心时爱发脾气,两个人意见相左就很难长久相处。但我不是大男子主义,在家里小事听我的,大事听老婆的。说到这里,李夫人甜甜一笑,插话道:“其实在家里,他发脾气时我总是让着他,但家中的几件大事,如把儿子送到美国读书,先生赴美讲学,退休后在美国定居,最终都是我拿的主意,我看不出这位显得很随和、微笑可掬的夫人,在她柔和的外表下,依然有自己执着的一面,决不是随声附和、人云亦云的,值得令人敬佩。李泽厚感慨地说:“家庭、太太都不只是爱情,我常说夫妻恩,夫妻之间应有恩惠,长期扶持体贴,有大恩在焉。”我一边听,一边点头称是。正在边听边作记录的梁昆连忙追问:“李先生,还有第三个标准呢?”李泽厚呷了一口茶,接着说:“三要漂亮,这是必须的。因为老婆是天天要面对的现实,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她漂亮一点你的气可能就少一点。”我们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顿时把目光投向李夫人。李夫人比丈夫小8岁,身材姣好,明媚的大眼睛让原本白皙的瓜子脸更加光彩动人。郎才女貌,不愧为天合之作!
我们谈兴正浓,无奈表钟已指向11:30。我们很高兴和李泽厚夫妇共进午餐。临别前一起拍照留念。
这次会晤,给我留下了永久温馨的回忆……
李泽厚先生是我崇敬的一位学者、思想家,他的逝世是我国思想学术界一大损失,也使我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但是他没有走,仍活在我心中。


2021年11月4日
作者 王春煜 责编 常小靠 审核 古广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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